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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方舟的散文集《故乡的刺玫花》已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故乡的刺玫花》汇集了方舟的近作89篇,30万字,分为“心中永远的‘痛’”、“刻骨铭心地记忆”、“情趣之所钟”、“生命的霞光”四个部分。全书以优美的文笔抒发了深沉而浓烈的乡情、友情和爱情,饱含着对人生的富有哲理性的思考。这是西北大学教授、中国现代文学史专家赵俊贤为本书撰写的序言。
前几天,我的大学同窗胡云林(方舟)先生从宝鸡市打电话说:“我要出版一本散文集,请您写篇序。”我立即实话实说:“老同学,我给别人的着作写过序言,可主要是给我的研究生,给同辈人作序不大妥当。”云林也是个直爽人,说:“就是您写,您不要推辞。”我已听出来,这是他的“决定”,不容商量,而且,讲话带有“命令”性质。“命令”也无妨,当过“官”的人,给他人下“命令”已成惯性。我只好问有什么要求?他答,没有任何要求,你愿意写什么、愿意怎么写,任凭你定夺,我不参加任何意见。我又询问交稿日期,他说天太热,您慢点读、慢点写,没有时限。
放下电话,我冒出的念头是,云林大学毕业后,始终在党政领导机关工作,后来到一个新闻单位去当“一把手”。他是记者出身,笔下利索,这我知道。但毕竟没有读过他的文章,猜想他总在写通讯报道之类。倘若他以这种笔法写散文,那我将发何议论?接着,自个儿偷偷笑了,人家的作品你还没看,胡猜乱想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读罢作品再去应对。老兄既然没有具体要求,我总会有话可说,可长可短,涂抹上千二八百字不会太难。
真出乎我的意料!书稿摆上案头后,一翻目录,直感是:这里面有干货。我这个人,动笔决不马虎敷衍,包括给研究生论文写评语,给别人申请职称的表上签署“专家鉴定”皆如此。我一定把人家的论文或着作读罢再去执笔为文,绝不随意翻阅一通,草率从事。为老同学的书作序,我不只要通读,而且有的篇目还会重读。我只读了本书开头的几篇,立即被它所吸引。爱不释手地读下去。天热,我关起门窗打开空调聚精会神地读。上午读,中午午休,起床后又去读。老伴上午推开门,见我伏案阅读,不曾言语;下午见状,立马严肃地批评我:“你这么大年纪,又疾病缠身,这样连续爬书桌怎么行?”
二十多万字的书稿,我终于在三天内读完。读后的直感是什么?本来有个现成的词汇跳上心头,但我觉得人们用得太多、太俗,我想用其他词语去替代,似乎都可以,但总感到不贴切。我只好又回到我本不想用的这个判断上来:这书真令我“震撼”啊!多么充实、多么独树一帜而值得一读的散文集!
这部书写得真实。坦率地说,我对那种满纸官话、空话、套话、废话与假话的书,深恶痛绝。云林亦当官,在散文中却不讲官话;云林在新闻媒体长期舞文弄墨,但他在散文中回归本真。散文贵在真实,云林篇篇写真人、写实事,他鄙弃胡编乱造。他的散文,人真、场景真、对话真、细节真,真是通体真实。
我知道他出生于河南农村,家境贫寒,但并不具体知晓他父亲解放前以扛长工养家糊口;我想他在农村一定有儿时的穷伙伴,但并不具体了解其深情厚谊;我知道他在大学读书时利用假期回农村老家结婚,却并不深知他们患难夫妻忠贞情笃。云林的散文带有回忆录色彩,读来似乎回到了他所生活的时代,其人、其事真实地再现于读者眼前。
在散文集中,云林将自己的心灵、情感袒露于读者面前。他臧否人物,是非分明;他叙述事件,倾向直率;他阐述思想,判断明晰。他的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六欲,溢于言表,绝不闪烁其辞,绝不吞吞吐吐。散文立其诚,云林的真诚必然征服读者。
云林的散文写得很美。我这里所说美,并非景物的浮浅描写,更非指文章辞藻的华赡。我所说的文章美,指的是,他经过审美的独特目光,传达给读者的美感。他写树、写花,他写山、写水,无论其壮美,无论其优雅,均给人以美的感受。走笔至此,我不得不论及云林对女性美的捕捉、感受与表达。我原以为云林是一位中原硬汉,其实除此形象而外,他还有慧眼识美女、柔情护花使的阴柔的属性。云林不只对少女的美有泱泱乎千风万情的发现,而且对中年妇女,乃至对老妪的人生不同阶段的成熟美、沧桑美,亦有细微入神的观察与展示。云林对女性的美,不采取古文人的烘云托月的技艺,而是如高明的摄影师敢于正面刻画、收入镜头。云林对女性美的吸纳与映出,令人啧啧称奇。奇文也,云林之散文当之无愧!读云林的散文,委实是一种美的享受。
云林的散文对人性作了大量的深刻思考与抒写。文学作品,无论诗歌、小说,还是戏剧、散文,都应该以写人为主。所谓文学即人学之谓也。写人的什么?简言之写人的一切,或曰,人的一切皆可入文。不过,主要应该写人性与人道主义。人性,即人的属性;人道主义,即人与人的关系准则。尽人皆知,人由动物衍化而来。人难免有某种及某些动物性亦即兽性。但人,毕竟脱离了自然界的动物群体,而走向社会,组成了人类的群体生活。所谓人的发展与进化,无非是走向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过程。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背离兽性的过程。但是人类也难免偶尔出现返祖现象,在某些荒诞的历史时期,人类的兽性可以在某个国家或地区上演令人发指的悲剧。不过,从人类整体而言,或从人类走向的全过程而言,人类社会不会全面恢复兽性。人性,毕竟比兽性进步而美好。
在我看来,人性即人的文明性,即人对真、善、美的追求,或者说,用真、善、美塑造人的形体和人的灵魂。云林的散文,高高地举起追求文明的旗帜,引吭高歌真、善、美,无情鞭笞假、恶、丑。这显示了云林的良知与人文修养。
云林的散文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类做出富有哲理性的思考。诚然,这种思考具有形而上的性质,具有理性的光辉。但又不是凭空说教,而是从经验去升华,去抽象。云林对人的少年的志向思考,对人的事业的思考,对人的晚境的思考,乃至对人类爱情的思考均达到了哲理的深度或高度。因之,他的散文可以给人们人生生活与追求以启迪。
读罢云林的散文集,令人心头浮起一句口头及书面常用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云林与我大学毕业,于1961年分手,虽然此后也见过几面,但毕竟缺乏相互的深入了解与理解。二人分手,何止三日、三年,已五十有二年矣!老同学数十年后邂逅,很可能彼此有所惊喜。但云林的作品令我惊讶不已。我虽未叹为观止,但我不得不由衷感叹,而且令我深深地陷入对云林其人其文的思索之中。
现在看来,云林人生的成就,为人的建树,原因是多方面的,也是多阶段的。不能说,外因可以忽略。不,如果没有他的贫穷及衣食无以为继的父母的高远的眼光,不送他走向学堂,即使他有天赋,也只能如同他的父兄,成为一个优秀的农民,当然,也可能成为全国劳模。如果没有他的小、中学老师的教诲,特别是在关键时刻为他掌舵,他可能走向歧途。如果他没有历史久远、大师辈出、学术氛围浓厚的西北大学的教育与熏陶,他不会在文化上有高远的今天。当然,他工作后依然有上级与同事、朋友的扶持。
但是,我们还得套用一个经典判断,外因是条件,内因是依据。云林的成就,主要在于他个人的努力。少年立志、勤奋好学自不必说,而他对人生的永无停止的超越,则是他成功的动力。他对生活的挚爱与积极处世,在人际关系的拓展与调整上,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
云林读大学时,有一段和我同一宿舍。他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有二,其一是喜辩,和同学交谈,他喜欢发表自己的见解,不大附和他人,这自然说明了他的独立思考精神。其二,他总是手不释卷,我们读大学时是共和国20世纪50年代,是“一切革命化”的时代,明为倡导又红又专,实则鼓励“只红不专”,因之,所谓“红”,未必是真“红”。埋头读书,被看作是“白专”道路。云林似乎不大在意这个“险恶”处境。常常利用一切时间,包括零星时间,去阅读古今中外大量的文学作品。
云林工作后,常下基层采访,使他接触了社会现实;退休后,又利用一切可能外出旅游,这不只让他领略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人文景观,而且陶冶了情操,开拓了视野。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很可能是成就云林散文的一个重要的乃至核心的原因。在保持健康的前提下,云林可以继续前行,让他的夕阳更加灿烂。
【赵俊贤,西北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当代文学史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史馆馆员,出版有学术专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综史》(主编并主笔)、《中国当代文学风格发展史》(主编并主笔)、《中国当代小说史稿》、《论杜鹏程的审美理想》、剧本《还牛》和散文集《学府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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