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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2月14日,农历初八,情人节。
情人节是场劫,尤其这天还是上班的第一天。
天气出奇的冷,太阳一整天病秧秧地挂在天空,半死不活。春天将至未至,冬天苦苦挣扎,带着一种悲怆的绝望。大街上的新年装饰也变得半新不旧,凌乱而歪歪扭扭,当最好的年华即将逝去,一切都变得那么绝望。
绝望,所以疯狂。
上班的第一天是不能翘班的。所以,我带了钢盔,硬着头皮,看着公司那帮小丫头们热烈地讨论着下班后打算如何甜蜜至死。她们高举着男友送来的鲜花和巧克力,显得那么圣女贞德。
我也收到了鲜花和巧克力,比那帮丫头的都要热情凶猛、名贵妖娆。
此刻,它们正兴高采烈地对着我冷笑。
我的内心一片凄凉,因为这令人惊羡的情人节礼物,竟是我自己送的。
还有什么比自己送自己情人节礼物更加落寞,更加令人绝望?
年轻的时候对所有的追求者都不屑一顾,打着“事业”的旗号一路风靡,而成了所谓的女强人后,却发现美好姻缘都错过了,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地位,都高不成低不就,这是彻底的无奈和孤独。
我悠然地叹口气,用鲜花换掉窗口左边花瓶里的残花败柳。右边的花瓶依旧残败着,一如我。
这时,外面办公室一阵惊呼,秘书抱着一大束蓝色妖姬敲门进来:“您的花。”
“哦?哦……扔那吧。”我说。
蓝色妖姬换掉了右边花瓶残花,两瓶花一起在我眼前招摇过市,冷嘲热讽。难道自己已经沦落到要靠闺中密友的怜悯来装点门面了么?
我无奈地抓起电话:“你丫有钱烧的?”
“什么啊?”闺蜜小昭睡意朦胧。
“还装呢?那束蓝色妖姬要不是你送的,我立马从28楼跳下去。”
“你跳吧,亲爱的!”小昭淡淡地笑着。
“真不是你?”
“我说是我你信吗?”
也是,小昭是工薪阶层,不至于为了安慰我而花掉大半月的工资。
那么是谁呢?
我拿出花里的卡片:“你是我的劫。”
“你是我的劫。”
这句话刻骨铭心,不是刻骨铭心的爱,而是刻骨铭心的愧疚。三年前,王冉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他说,你是我的劫。所以,他把全部的积蓄甩给了我。
没有什么白手起家的人是身家清白的,我也不是。当王冉告诉我他母亲病危急需钱时,我一边冷嘲热讽地说他对我的爱连这点钱都不值,一边用他的钱请客户花天酒地。
我不爱王冉,所以,我也不爱他的母亲。
后来,他说他母亲死了。我心里一沉,嘴上依旧冷冷的:“我补偿你吧,我嫁给你好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我是真的打算咬牙切齿地嫁给他的。可是他脸上挂满了绝望,就像此刻街边那些绝望的新年装饰一样,他咬了咬牙,站在窗边:“我爱你,这份爱不能当作任何交易,我母亲的死,与你无关。”说完他就从我办公室跳了下去。
我的办公室在28楼。
说实话,我挺恨王冉的,他故意的。他要是爱我就不应该死在这里。他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他这么做,就是想让我内疚,让我不安,让我一辈子记得他。
他是在报复我,拿自己生命来寒碜我。
我愤愤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3年前,楼下那片空地曾经绽放过一朵暗红色的花,那朵花就像所有的鲜花一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异常妖艳,散发着生命离开时特有的芬芳。
此刻,那朵花开的地方,隐约站着一个男人,在人潮中如木桩一般站着。人们从他身边熟视无睹地走过去,又走回来,仿佛他就是一个透明的灵魂。
他仰望着我,我俯视着他,我们就这么对视着,从上午,到下午,再到晚上。
情人节,孤独无处可逃。
员工们一下班就跟赶死似的没了踪影,我依旧木木地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人头涌动,全世界幸福的人似乎一下子都从地缝里冒出来了,有一个女孩手里抱着血红的玫瑰,那玫瑰愈加映衬了她的土气。
那人依旧站着,我认得,他是王冉。王冉的发型、王冉的衣饰、王冉固执的姿势。
我喃喃着:“王冉你上来吧,我等着。人我都不怕,还怕你个鬼?”
王冉听不到我的话,他只是如墓碑一般站着,就像以前站在我楼下等我下班的时候一样,有一种风雨无阻、死缠烂打、至死不渝的悲壮。至死不渝不是个好词,所有用“至死不渝”来形容的事物都没有好结果。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爱王冉,真的。
虽然我会和他一起吃饭喝茶看电影,或者偶尔对他嘘寒问暖一下,甚至一遇到困难就首先想到他,但我绝对不爱他,我那么做只是寂寞罢了。
我俯视着地面,有一种想要栽下去的冲动,王冉在勾引我,勾引我去死。
说实话,自从王冉死后,我一直很迷茫,很无措。
有时候心情不好,忍不住拨他的电话,当听到对方机械的空号音时,心也如机器一般发出疲惫的咯吱声。就好像有一只苍蝇每天都在你身边飞来飞去,有一天你拍死了那只苍蝇,却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这时,手机响了,是小昭。
小昭大咧咧地说:“你不会真跳楼了吧?晚上一起吃饭啊!”
“那我得是多么耀眼的灯泡啊!”
“我今晚把我家老公甩了,咱俩吃。就这么定了!”小昭霸道地说:“我还有秘密要告诉你呢!”
“不去,去了没准被误会是同性恋呢!”我笑。
“嘿嘿,你是我的劫。”小昭突然说。
我仓皇失措地望着楼下,楼下的王冉似乎也举着手机,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小昭说的,还是王冉说的。
“你是我的劫。”小昭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手微微一颤,手机从手里脱落下去,我本能地要去抓去它,就像当初我本能的要去拉住王冉一样。
不,当时我是本能的要挽救一件比王冉本身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在慌乱中碰倒了蓝色妖姬,那妖姬歪歪扭扭地冲我栽过来,我又本能地躲,这一躲,就躲到了窗外。
坠落。
王冉在笑,他怀里抱着一束耀眼而冰冷的蓝色妖姬,他说,你是我的劫。
想不到我的死亡竟然上了新闻,小豆腐块。
豆腐块上说某事业有成的年轻女企业家在情人节跳楼自杀,身体砸在楼下一个木制手机广告模特身上。
小昭在我的葬礼上痛不欲生,她说她不该送我那束蓝色妖姬,不该说那句“你跳楼吧”,更不该拿死去的王冉开玩笑。
什么该不该的,这不怨她,这是我的劫。
情人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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