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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屋不是很大,装修也不奢华。泥土一样的麻地面是用沙子、水泥和一些黄土铺助而成;墙面是由白石粉、绿石墨和一些水泥勾兑后抹上的,即不平整也不算光滑,有的还布上一些麻麻的斑点,没有规律也不上好,倒是合我目前的审美观点。对于外人不太看好的这种另类装修风格,我却极为喜欢,很是欣赏。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想要风格吧,简约中透着泥土的气息,让我有一种回到故园的感觉。
自小我就迷恋着这种原声态,以河流做血液,以泥土做肌肤,以山峰做骨骼,以花间草木做毛发……我想,这就是我最初从祖辈那里学到对自然事物与人文事物的一点认知吧,但我又绝不是易学的传人,至少现在还不是。独居一隅,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会在那些墙壁上画出我梦中的村庄。山林、小溪、农妇连同柴门前那条悠闲的大黄狗,都会被我一笔一笔地勾勒在墙上。当然少不了朵朵白云漫过山峰和屋脊上飘散的炊烟,以及母亲头上围着的那方蓝围巾,这些都构成我对故园亲密的元素。
屋外那片开阔地,时常被我洒上不同的花籽儿,栽下不同的花根儿或是种球,然后再种上草和植些乔木也好,灌木也罢的树,来丰富我的小屋,丰富我对故园的印迹。连同我的窗台都被绿草红花装扮成格子框下的一团秀色,在欣赏它们的同时,时常让我想起母亲,想起父亲,也让我感受着故园泥土的厚重。那片泥土多年以后却成了我父亲最后的归宿,然后将是我的母亲和我,以及更多的至今还生活在外地的我认识或不认识的相邻。
我时常留恋在自己的小屋里,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装扮着我梦中的故园。当然,我不是一名出色的工笔画家,也不是出色园林工艺师,但我不能否认我绘出的故园和栽下的那些花草都是有生命的活体,我能清楚地听到种子们在泥土里萌芽的声音。它们在我的精心操纵下举行着一场又一场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它们一个个粉墨登场,尽情地表演着属于它们的舞曲。它们彼此间好奇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那窃窃私语的神情无疑都暴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于是音乐会过后,一个个像受了泥土蛊惑般地向上生长。不肖十天半月的光景就都挤出地面。它们或光头往外冒枝杆或是打开一把遮阳伞,有的干脆在你不经意间就顶出一朵儿两朵儿小花骨朵儿出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四周,让你即惊喜又觉得神奇。而我就像一个傻傻的妞看着它们,竟忘记了事先编好的台词和要与它们握手拉拉家常,做些亲密的举动,以示我对这些小生命的友好。然而,我是真的忘乎所以了。它们就像一群出色的评论家,小声议论后又大发感慨言词,在它们指手画脚品读我小屋的过程,就已经由最初星星点点中绿,变成麻油油花海占满了我视野。
窗台上的花盆显然是小了些,不是它们施展才华的好地方。这无关紧要,只要有绿色就好,只要有生命存在就好,我时常这样打着哈哈调侃着它们想冲出小屋的冲动。于是我的小屋里是花的画也是画的花。虽然不及外面的景致好看,但这种温室效应倒是很受用,花枝纤萦绕场走了几圈,纷纷卸场又纷纷上装,个性都很张扬,纤柔的身影把屋子里装扮得热热闹闹。小屋外到处是爬满篱笆墙的野蔷薇,花开的时候,一簇簇一团团的,拥挤在一起。白的如同涌动的海浪,在风中摇曳;红的也纷呈无序地开出一片绚丽;黄色更是带着点点羞红,一团和气地拥在一旁……它们看上去很报团,你拥我簇的,只要有一点缝隙就会挤上一挤,枝叶倒是很好地衬托出着它们。当然,最让我惊奇的还是那些张大嘴巴的喇叭花们,它们晚间在露珠小姐的帮助下收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待清晨阳光还没有完全照在身上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随便爬到什么地方,一五一十地播报起来。它们的声音都很纯正,嗓门也很大,方园几里外都能听到。
蜜蜂是最勤劳的采蜜能手,但这些小家伙好像不太喜欢大喇叭的粗嗓门,总是绕过它们吮吸着野蔷薇芳香的蜜源或是伏在月季上煽动的翅膀小憩片刻。倒是有一种叫“蠓”的大家伙常常光顾到大喇叭们身边,有时还钻进去不想出来。惹得大喇叭们奋力地甩着头,它们的新闻还没有播完,怎么会有这种不识抬举的家伙打扰它们的兴致呢!要知道它们尚好的光阴只在这一刻才会越发鲜艳水莹莹的,久了它们那纤细纤细的脖子,可撑不起那张大脑袋的嘴巴了。谁不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幸福时光啊?有谁不珍惜生命啊,大喇叭们心理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时光将逝的无奈。面对大“蠓”们无休止的挑逗,却也无能为力。它们仅有的一点蜜源,都被蠓们舔食得不剩半丁儿。
清晨,最先被大喇叭唤醒的是我的那些小草花,它们还不够出场的气派,却很诚实守信,不收半文的服务费,一个个张开笑脸送我出门,一个个又摇头晃脑地迎我回家。有的还热情地伸出小手抻着我的裤腿,洗刷我回程时的疲惫,带给我的是一份难得的清新与宁静。我学着祖父生前的样子也称我的家门叫“向口”,听他老人家说过,我们入了这个“向口”,也就进入了自家的风水。可遗憾的是,我没有学到他老人家年轻时就掌握的风水知识和多年走南闯北的实战经验。他一次次地为死去的人找一方安宁的乐土,也为活着的人寻一处好风水造宅子。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如今对于我来说还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一味地在外打拼,想用我有限的体力去改变什么,可面对这被物欲占居的世界里,我又能改变多少?我的人生、我的命运注定要孤独,并且一直都要为某种生活而孤独地延续下去。我知道在外的日子,我看惯了周围的冷眼,说我傻也好,说我呆也罢,说我不开通也行,这些都无关紧要,即不疼也不痛的冷嘲热讽,伤不了我半根筋骨。嘴巴长在别人脑壳上随他们说好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在我背后的指指点点。好像他们就是一群没事可作的品论家们,站在那里就是专门来品论别人是非的。我不知道在他们品论别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另一些人再品论他们?这些我无法得知。还是那句话,嘴巴长在人家的脑壳上,随他们说好了,自己装聋作哑不吭声就是了。一张嘴是对付不了人家的七嘴八舌的。
忙碌了一天,拿着有限的日薪,登上那辆从溪水边骑到城里的“老爷车”回到我的小屋,往往是日落时分,夕阳散着最后的余晖,我的小屋也笼在橘黄的光晕里,直到日头完全西沉,直到小屋四周少了白昼的艳羡,我才从疲倦中走出来。那种回家的归宿感,让我一次又一次陷入在对故园的回望中。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我的脑海始终离不开当年离家的那个路口,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最终成为我思念中的一种奢望与守候。
离家是一种无奈的举措,是为了自己更好地生活与生存,还不到十八岁的我就告别他们,远走他乡。像所有淘金人一样,想着有一天捞到金子后,攥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捞取足够的资本来光宗耀祖。待自己衣锦还乡的时候,还要振振有词地告诉他们,自己出去的目的就是改变家里的现状,改变自己的人生。不再像他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一生,辛苦一生,连大山以外的东南西北都找不到方位。可如今,我的的确确是走出了禁锢我的故园,可我却走不出自己对故园的思念。那份思念在我骑着单车一路南行,朝向远方未知的地方行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车轮转动的越快,我离家的路程就越远。直到现在我在这个没有高原,也没有雪山,更没有牧场的的南部边城筑起属于自己的一套小屋时,我才知道,离开父母的庇护,我需要的是一切从头再来。我的小屋成了我对故园的一种守望,而父亲和母亲站在村庄尽头的身影也成了我遥远的回望。
我的故园是在三千里外的小溪山上,用古人的眼光来看,应该算是一处风水宝地了。我家的宅院背靠青峰山,左面是流来的香河水,清清的香河水,打在石窝上会绽出一朵接一朵的浪花。年年如此,岁岁如此,从未间断过。右面是一条宽敞的黄土路,而院前不远处是一处清清的池塘。这是我祖父生前为我们造的宅子,而他就葬在离池塘不远处的另一片山坡上。小的时候,我就坐在自家的屋脊上看着香河水打在石板上翻卷着浪花痴痴地发呆。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香河水流向远方。还有远处那片不大的牧场,成群的牛,成群的羊,手持马鞭子的我纵横在牧场上,那年我才十一岁,十一岁的我却已飞向远方。
如今,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机关、厂矿林立的现代化格局。车水马龙的人流中,人们都在为生计而匆忙奔波。钢筋水泥筑成的方寸间,绿色却成了我向往的颜色,花朵成了我心中的养分。我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回到故园那一片的风景中,回到那片以河流做血液,以泥土做肌肤,以山峰做骨骼,以花间草木做毛发,以翠鸟做歌喉的故园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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